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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替貞婕妤開脫,便會讓皇帝覺得今日的一切都是她們存了心要陷害她。

好一個連環計。

還好,她在最後一刻醒悟過來,搶在阿木之前說出那句話,不然事情就麻煩了。

太後聽到阿木的話略一思忖立刻才明白過來。她與顧雲羨對視一眼,心頭浮起冷笑,面上卻緩和了:“哦,是這樣?貞婕妤,你有什麽話說麽?”

貞婕妤還是那副溫溫和和的樣子,聞言起身行至殿中,稽首而拜,道:“陛下、太後明鑒,臣妾此前或許當真見過此人,但臣妾已全無印象,更不曾吩咐過他什麽事情。”

薄瑾柔神情慌張:“不是的,臣妾也沒有見過這個人,當初臣妾不是找他辦的那件事情……”

“夠了,說話顛三倒四、前後矛盾,朕看你是魔怔得過了頭。”皇帝眼神厭棄,“拖她下去,朕不想再見到她。”

顧雲羨眼睜睜地看著薄瑾柔被內監捂住了嘴,強行拖了出去,任她如何掙紮,都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想起方才那一瞬間看到的畫面,她知道那些都是真的。上一次背上這個罪名的是自己,那時候皇帝就是這般厭棄她,如今重來一次,換成了薄瑾柔。

世事難料。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阿木被即刻處死,薄瑾柔則被打入了永巷。因考慮到顧雲羨身子不適,皇帝本打算陪她回長安殿,再傳太醫來診治。顧雲羨瞥一眼含笑看著自己的景馥姝,溫聲道:“貞婕妤適才受了委屈,陛下還是多陪陪她吧。臣妾這裏不打緊的。”

皇帝想了想:“也好,你記得傳太醫來瞧瞧。”

他們這一問一答看似尋常,卻已經引起了殿內諸人的註意。大家均面有奇色,從來都只有貞婕妤身子不適時將皇帝薦去別的宮嬪處,幾時輪到別人來賣她這個人情了?

而且她二人從前的恩怨闔宮皆知,今日顧氏卻主動為她求情,這會兒又來這一招,到底想做什麽?

不過看皇帝當著貞婕妤的面也不忘叮囑顧氏,大家至少明確了一點,陛下如今對她,是真的上了心。

夜幕降臨,喧囂了一整天的長樂宮終於安寧了下來。

顧雲羨扶著太後在園中散步,屏退左右之後,太後拍拍她的手:“今日還好你反應得快。”

顧雲羨低聲道:“阿雲也是察覺到阿木神情有異,這才猜測出來的,全靠運氣好。”

太後搖搖頭:“你莫要自謙了。枉我浸淫後宮多年,今日竟差點被一個小輩給算計了。前些日子她一直沒有動作,想來便是在籌謀這一天吧。”

顧雲羨苦笑:“應該是。”頓了頓,“阿雲從前一貫知道她心機深,卻不料她在後宮還有這般的人脈。我們已經夠仔細了,她卻依然可以隱瞞住阿木曾在周王府服侍的經歷,當真是了得。”

太後冷笑:“哀家恐怕得好好整治一下我安排在內廷的人。居然連這種事情都查不出來,簡直廢物。”

顧雲羨沈默一會兒:“也不知她許諾了什麽,那個阿木,竟是甘心赴死。”

“蠱惑人心這一招本就是她擅長的。”太後冷冷道,“她知道哀家若想助你上位,勢必要尋個由頭。你是因謀害皇裔被廢,那麽說你不僅改過自新,還舍身保護了皇裔便再合適不過,拿去說服朝臣們也是事半功倍。她算準了我們會在這上面找機會,所以備好了人等著我們上鉤。”

顧雲羨沈默片刻:“薄瑾柔會死麽?”

“自然。”太後輕描淡寫,“她若不死,後面的戲怎麽唱?”

見顧雲羨神情有異,她蹙眉:“怎麽,你不會可憐起她來了吧?”

不,當然不。她只是覺得感嘆。上一次,因為這件事賠了性命的是她,如今她還活得好好的,薄瑾柔卻要死了。

自己重生這一遭,到底能改變多少事情?

還有下午那一瞬間的錯覺,就算是上一世,她也不曾見到皇帝下旨賜死她的情景,可如今卻憑空閃現在她腦海裏。難道這就是上天給她的指示?讓她看明白她曾經是怎樣被放棄,看得清清楚楚,再不要對那個男人生出任何不該有的心思。

薄瑾柔在三日後被處死。

據說她死前曾聲嘶力竭地痛罵貞婕妤,並死活不肯飲下毒酒。前去送她上路的宦侍無法,最後只好架住她強行把毒酒灌了下去。

顧雲羨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寫一幅字,手下動作未停,不帶絲毫顫抖地寫完了最後一筆。

擱下筆,她淡淡道:“將這幅字送去拾翠殿給尹令儀。”

采葭拿起字看了一眼,讚道:“娘子的墨書真是好極,這飛白1寫得頗有三分李元的神韻。”

顧雲羨挑眉:“你竟看得出我這飛白書是脫胎自李元?”

采葭抿唇笑:“太後喜歡李元的飛白書,奴婢從前跟在太後跟前也學了一些。”

“好了,把字送去吧。”顧雲羨笑道,見采葭領命離去,才慢慢斂了笑容。

這兩個婢子比她原本以為的還要出色。宮娥少有讀書識字的,這采葭卻不僅飽讀詩書,連書法畫藝都不錯,若出身稍微好點,只怕嫁進官宦人家為主母都是夠格的。而采芷雖年紀輕輕,為人卻十分老練,行事謹慎周密、滴水不漏。

有她們二人在,她做起事來也方便多了。畢竟,阿瓷在許多方面到底還是心思淺了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註釋:

1飛白:亦稱“飛白書”,是書法中的一種特殊筆法,相傳是書法家蔡邕受了修鴻都門的工匠用帚子蘸白粉刷字的啟發而創造的。它的筆畫有的部分呈枯絲平行,轉折處筆畫突出,北宋黃伯思說:“取其發絲的筆跡謂之白,其勢若飛舉者謂之飛。”今人把書畫的幹枯筆觸部分也泛稱飛白。

推薦阿笙的古言宮廷文,已完結。青梅竹馬,帝後。敘事風格比這篇要歡脫許多,最後是大團圓結局。o(*≧▽≦)ツ

文案:

——皇後這個職位,對應聘者有什麽要求呢?

——首先需要極高的情商智商,這樣才能自如操縱三千佳麗、掌控全局;其次必須要盤靚條順,為跟皇帝產生感情、把宮鬥文扭轉成“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甜寵文做好前提準備;最後,如果有一個強大的娘家就再好不過了!

——那如果跟皇帝的感情已經有了呢?指腹為婚、青梅竹馬什麽的……還有,如果這個娘家過於強大、甚至已經把皇帝給壓制住了呢?

——那,就是你和皇帝的一場硬仗了!誰手黑心狠,誰就能笑到最後……

溫慕儀淡淡地看著前方,寶相莊嚴地下最後總結:“多方混戰了二十幾年,大boss居然還沒打完,這個游戲一定是bug了……”

16結盟

葉才人將一杯茶遞給貞婕妤,低聲道:“那邊傳來消息,薄氏已在半個時辰前上路。”

“恩。”貞婕妤神情平靜,“你處理得很好,沒給她最後翻盤的機會。”

葉才人道:“臣妾只是做好本分。”

“可惜了我這回設下的好局,那般費盡心思,最後竟還是讓顧雲羨給逃掉了。”貞婕妤聲音有些冷,“她比起從前,當真是難對付了許多。”

沒有等到葉才人的回答,貞婕妤微楞,轉頭看她一會兒,笑了:“阿苓你怎麽了?”略一思忖,“不會是薄氏的事情讓你有什麽芥蒂吧?”

葉才人不語。

貞婕妤握住她的手:“我放棄薄氏是不得已,梅園的事情已經讓陛下懷疑了,總要有個人出來頂罪。她又偏偏在這個時候觸怒了陛下,我能怎麽辦?”頓了頓,“但你放心,你與薄氏不同。你這麽聰明,在宮中資歷又深,以後薄氏不在了,我身邊就全靠你了。”

葉才人頭微低:“能為娘娘分憂,是臣妾的榮幸。”

貞婕妤笑道:“陛下昨日還問我要什麽賞賜,說是那日在長樂宮我受了委屈,要補償我。不然這樣,我讓陛下晉一晉你的位分,就算是我送你的禮物了。”

葉才人楞了楞:“臣妾不敢。”

“沒什麽不敢的。阿苓你服侍陛下的日子最長,本就該有高一些的位置,就算我不說,陛下也該想到了。其實從前也真不像話,薄氏明明是永嘉元年才入宮的,又不似尹令儀有誕育皇子之功,竟也能踩在你頭上,我看了都替你不平。”

葉才人看著貞婕妤,終於露出喜悅的神情:“臣妾謝娘娘提拔之恩,以後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不敢或辭!”

拿話挑撥了我和薄瑾柔,再以晉位來安撫我麽?可惜我早已知道,薄氏會突然去找顧雲羨麻煩是受到了你的唆使,之後她一直為你隱瞞,也是因為你向她承諾會救她出來。

她就這麽一直相信著你,直到你把她推上了絕路。

尹令儀在第二日的長樂宮晨省之後,到了顧雲羨的長安殿。屏退左右之後,尹令儀一反方才與顧雲羨姐妹相稱的姿態,起身斂衽而拜,行的是最鄭重的稽首大禮:“臣妾參見娘娘,這些日子娘娘受苦了。臣妾受娘娘一番提拔,卻不能救娘娘於水火,實在是罪該萬死!”

“繁素你這是做什麽!”顧雲羨忙上前扶起她,“你現在身份比我要高,還是皇次子生母,可不能跪我。”

“娘娘這麽說就是要折煞臣妾了。您一日為臣妾的主母,就永遠是臣妾的主母,臣妾如何敢在您面前張狂?”尹令儀固執道。

顧雲羨看著她,有些感慨。

這個尹繁素是個深受儒家教化的,三從四德、《女誡》《女訓》背得滾瓜爛熟,為人守禮到了近乎迂腐的程度。她從前便是看中了她這點,知道她絕對會恪守妾妃之德,這才著力提拔了她。她也著實爭氣,承寵不久就有了身孕,永嘉二年的時候誕下了陛下的第二個兒子。因沈淑儀所出的長子早殤,所以這孩子是事實上的皇長子。

如今看來,自己當初的決定竟是十分正確。

顧雲羨記得,被廢當日,冒死為她求情的只有這位尹令儀,而在上一世,也只有她在她被賜死前還來看望,詢問她是否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想到這裏,顧雲羨心頭一軟,道:“不要再叫我娘娘了,如今我不是娘娘。”

“那臣妾該如何稱呼您……”

“叫姐姐吧。”顧雲羨拉住她的手,“我長你一歲,你叫我一聲姐姐也不吃虧。”

尹令儀抿唇,好一會兒才猶猶豫豫道:“姐……姐姐。”

“好妹妹。”顧雲羨微笑,握緊了她的手。

感受到手心傳來的力量,尹令儀心頭放松,也笑了。

“臣妾早就想來見姐姐了,只是一月前您讓阿瓷姑娘來給我傳了話,所以才一直不敢過來。”尹令儀道,“昨日終於見著姐姐的墨書,可把我歡喜壞了。”

“之前我處境尷尬,為免牽連於你,所以不便相見。”更真實的原因是,那時候她一心要讓皇帝以為她無意聖寵,自然不能與尹令儀有什麽交集。

“如今可算好了,陛下重新對姐姐上了心,姐姐也算熬出頭了。”尹令儀道。

“熬出頭?”顧雲羨苦笑,“那日長信殿的情況你沒見到?貞婕妤還牢牢攥著陛下的心,誰也比不過。”

果不其然,聽到“貞婕妤”三個字尹令儀本能地皺了皺眉頭,仿佛什麽極端嫌惡的東西出現在她面前。

“臣妾就不明白了,那景氏從前是那樣的身份,陛下怎麽就能寵她寵得沒了分寸?”尹令儀道,“真真是沒有道理。”

道理?男女之間哪有什麽道理。

“我們再如何不平也沒用,事到如今,想法子改變這個狀況才最要緊。”

尹令儀微驚,試探道:“姐姐的意思是?”

“我有些打算,不知道你是不是願意幫我。”顧雲羨溫和地看著她,“當然,你若是不願,我不會勉強。”

“姐姐說什麽呢?臣妾自然是要追隨姐姐的。”尹令儀急切道。

“不不,你先別急。你得仔細想想。”顧雲羨道,“我身份尷尬、前途未蔔,你若選擇跟著我,定會與景馥姝結成死仇,你得把這些都想好了。”

尹令儀沈默片刻:“姐姐難道以為沒有你,景氏就能容下我了?況且,就算她不來招惹我,我也著實忍不了那種女人成天湊在陛下跟前蠱惑他。”

顧雲羨了然地看著她:“那好,以後我們倆得守望相助了。”頓了頓,“不僅為了你我,也為了皇次子的前途。”

當天晚上,顧雲羨終於再次見到了皇帝。

自打那日長信殿一別,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他依舊是那副散漫的樣子,然而顧雲羨註意到,他雖唇畔含笑,黑眸中卻殊無笑意。

她不動聲色,只吩咐廚下傳膳,素手執壺,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清韻怡人,顧雲羨頷首將茶盞奉到他面前,輕聲喚道:“陛下。”

皇帝垂眸看她,卻見她鬢如黑鴉,更顯得膚色瑩白,剪水秋瞳裏帶著一股從容悠遠,仿佛海棠花瓣飄落水面,讓人心折。

他伸手,握住她的右手。顧雲羨微驚:“陛下,當心茶水燙了手。”

他隨手將茶盞放到一旁的案上,把她攬到懷裏。她身上暗香陣陣,非蘭非麝,他聞著只覺甚是醉人,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

“何事令陛下煩憂?”顧雲羨柔順地窩在他懷中,曼聲道。

她這麽問,心裏卻大致是有數的。這幾日後宮鬧騰著,前朝也不太平。聽說有個膽氣包天的國子監學生上疏彈劾左相周世燾,說他“獨攬大權、放縱新君,誤國第一人也”,朝野震蕩。更要命的是,那封奏疏不僅將左相罵了,連帶著把陛下也罵了,“兄納弟妻”的不良記錄便是重點抨擊對象。整篇奏疏言辭狠辣,不留半點情面,簡直讓人懷疑這位仁兄出手就沒打算活著。

是來玩兒命的吧?

“沒什麽,只是那些嘰嘰喳喳的鳥兒歇了一個冬天,又開始叫了。”他把玩著她的頭發,輕描淡寫道。

她蹙眉,臣下冒死進言,對他竟是半分觸動也無?

上一世她忙於對付景馥姝,眼界囿於後宮這一方天地,前朝的事情從不關心。可如今卻不同。這些日子她讀了不少史書,深深明白自己夫君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絕非明君做派。

可他不該是這樣的。

顧雲羨一直記得許多年前的那個盛夏,他還是太子,某個午後獨自一人在長秋宮的書房內練字,她奉皇後之命去給他送冰鎮酸梅湯解暑。他立在桌案後面,擡頭看到她推門而入,瞇著眼睛笑起來:“三妹妹來了?”她在家中行三,他便也隨著叫她一聲“三妹妹”。

她觸到他的視線便羞澀低頭:“來給表哥送東西。”

那時候他們才剛見過幾次面,每回她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她把托盤放到桌案上,他順手接過玉碗,喝了一大口,然後長舒口氣,看來方才確實是熱著了。

他們站得很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身體散發出來的熱氣。書房內只在外間立著幾個宮人,卻一言不發、安靜得仿佛隱形人。她有些窘迫,視線胡亂地在書桌上掃來掃去。

“咦?”

聽到她發出聲音,他困惑地回頭,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卻見一張雪白的玉版宣上,落著自己遒勁有力的筆跡。

“海晏河清,”她念道,“這是表哥的心願?”

他看著那字跡沈默了一會兒,隨即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自然,海晏河清,天下承平,是所有人的心願。”

她聽出他語氣裏有幾分自嘲,仿佛這話連他自己也覺得可笑。

“一定會有那麽一天的。”她看著他,認真道。她雖然不懂什麽國家大事,但平時總聽宮人們說,太子殿下年少早慧,胸有大智,他若有什麽抱負,一定可以實現。況且,就算沒有別人對他的褒揚,她也願意相信,他可以成為媲美太祖皇帝和中宗皇帝的一代明主。

只因為是他。

她的嚴肅讓他有些詫異,忍不住伸手在她額頭彈了一下:“隨口說說你也相信,當今天子聖明,四海升平,哪裏用得著我?”

作者有話要說:

17雙人

她的嚴肅讓他有些詫異,忍不住伸手在她額頭彈了一下:“隨口說說你也相信。當今天子聖明,四海升平,哪裏用得著我?”

她只覺得被他碰過的那一塊肌膚開始發燙,整個臉都紅了。夏衫單薄,她的身子不住冒汗,打濕了後背的一塊。

這屋子太悶,她待不下去了:“表哥可用完了?阿雲得去姑母那裏回話了。”說著便伸手去拿桌上的托盤。

誰知他也正好伸手,想將東西遞給她。兩個人的手碰到一起,他十指瘦長,覆在她纖纖柔荑之上,看起來竟是十足的親密。

她一驚,想也不想地掙開,手中的托盤和玉碗也隨之掉在地上,發出嚇人的響聲。他看看驚慌失措的她,又看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原本的尷尬散去,浮上一絲好笑和無奈:“怎麽嚇成這樣?我又不是有意的。”

……

那個午後的事情從此刻在了她心中,連同那鐵畫銀鉤般四個字。那時她尚未被姑母選中成為太子妃,以為自己與那高高在上的儲君註定無緣,好多次都一半甜蜜一半酸澀地在心裏說:雖然我不能陪著你,但是我會遠遠地看著你的。你的心願我都替你記著,好好地記著,跟你一起等著那一天到來。

海晏河清,天下承平。

流年轉瞬而逝,曾經胸懷大志的少年成為了這個國家年輕的君王,卻荒唐任性,不成體統。那個炎熱的午後似乎只有她一人記著,那個志向似乎也只有她還在執著。

她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感受。雖然對他已經不再存有那份心思,可到底是她托付終生的人,他可以不在意她,可以對她不好,但他這個人應當是好的。

不然,曾經對他一番癡戀的自己,也恁的可笑了。

“這些日子朕凈坐在朝堂上聽他們吵架了。那些個老頭子歲數一大把,嗓門倒大得很,嚷得朕頭疼。”他淡淡道,“還是雲娘你這裏安靜,沒人跟朕哭哭啼啼。”

她壓抑住心頭的黯然:“近來後宮是非多,臣妾喜靜,所以不願摻和。”

“後宮是非……”他輕笑,“說起來,有件事朕早想問你了。”

她擡頭,卻見他凝視著她,一臉似笑非笑:“朕記得,上回在頤湘殿,你跟朕說你會去梅園是為了替母後折梅花?”

“是……”

“可那日長信殿,薄氏卻說是有人把你引出來的。”

她沈默。皇帝深深地看著她:“來,跟朕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清風穿堂而過,帶來院中淡淡的花香。那氣味清甜中帶著幾分澀意,一如她此刻落在皇帝眼中的神情。

顧雲羨慢慢道:“確實是有人把臣妾引到那裏去的。”

她的回答本在皇帝的預料之中,剛才之所以會問那個問題,不過是想聽顧雲羨自己承認:“那為何當日你不跟朕說實話?”

這一回她卻不肯吱聲了。

他用一根手指擡起她的下巴,望進她湖水一樣的眼眸中:“不說?”

“陛下,臣妾欺君罔上,請陛下治罪!”她忽然後退,身子一彎就想磕頭請罪。

他在她磕下去之前一把拉住了她:“不過一個問題而已,朕不知道才來問你。你若不想答不答便是,動不動就磕頭做什麽?”

“陛下……”

“你不喜歡這個問題,那我們換一個吧。”他道,“當時那些人是用什麽消息把你引去梅園的?”

他口氣雖然溫和,卻是一副“這個問題不說清楚今天咱們就沒完”的表情。顧雲羨低著頭,深吸口氣,仿佛破罐破摔了一般,毅然道:“臣妾會去梅園是因為,臣妾從一個宮娥處聽說,陛下那一日會去梅園。”

她本以為聽了她的話,他又會有什麽取笑。豈料他竟是神情不變,淡淡“唔”了一聲,右手無意識地撫摸她的鬢發。

她心道他這又是什麽毛病?還好這會兒發髻已經打散披下,不然被他這麽弄來弄去,梳得再精致的髻子也得毀了。

“給朕彈首曲子吧。”

坐到琴案前時她尚有些忐忑,方才的對話是她算計好的,本以為這一招能哄得他開心,誰知看情形卻仿佛演砸了。

難道是她玩過頭了?

十指放上琴弦,她輕吸口氣,知道眼下這首曲子十分重要,不能出一絲差錯。

皇帝支著頭,看著那個窗邊撫琴的女子。臻首娥眉,烏發如雲,纖纖十指撫過琴弦,悅耳的曲聲如水般流瀉而出。

他想起了盛夏時灼蕖池開到天際的紅蓮,一片片一層層,如火燒碧波。微風拂過,蓮花飄飄搖搖,遠遠看去,仿佛那團火在翻騰,在四處蔓延,張揚奪目到了嚇人的地步。

然後秋雨一幕幕一層層,落盡通宵,再如何紛繁熱烈的景色也煙消雲散,只留下滿池殘紅。

他忽然覺得這世間所有的東西都是這樣,風華易逝,美好難存。包括這淡靜如荷的女子,即使現在活鮮鮮地站在他面前,終歸是要離開的。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曲聲住,殿內安靜了很久,風中仿佛還有散不去的芙蕖清香。

他慢慢睜開眼睛,顧雲羨已經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他與她對視了一會兒,笑著鼓了鼓掌:“音起時熱烈繁華,音落時蕭索悲涼,聞之仿佛身臨其境。雲娘好琴藝,這一曲《朝露盡》彈得堪比貞淑皇後。”

他口中的貞淑皇後乃中宗皇帝發妻,出身名門,以儀態端莊留名青史。據傳她琴藝非凡,十一歲是以一曲《朝露盡》技驚四座,被當時在位的孝宗皇帝稱讚可承宗師衣缽。

這是一個兆頭很好的評價。不僅在於皇帝誇獎了她的琴藝,更重要的是他拿來與她作比的人,是位皇後。

顧雲羨卻仿佛不曾察覺這一層,反而一臉不信任道:“陛下說得好像聽過貞淑皇後奏琴一般。”

皇帝挑眉:“朕若真聽過,豈不嚇死人了?”

顧雲羨一楞,忍不住笑了起來。確然,貞淑皇後已然薨逝數十年,皇帝若聽過她的琴聲,才真是活見鬼了。

“所以陛下不過拿好話唬臣妾開心而已。”她道。

“你若不信便算了。”皇帝也不介意,“朕只是好奇,朕從前也聽過雲娘你彈琴,那時候你琴技也算上佳,卻不曾有這般高妙的意境。怎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有了這樣大的長進?”

心底的一根弦被他的話觸動。他不明白,沒有人明白,這首曲子她能夠彈得那麽好,完全是因為《朝露盡》的曲意暗合了她的心境。這會兒看著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轉眼就是富貴成空、骨肉消弭,人生如夢,如此而已。

她沒有回答,然而皇帝似乎也不在意她的答案。他從身後擁住她,一只修長的手從腋下探過,撫上她的胸前。

顧雲羨感覺到自己的衣帶已被他解開,身子不自覺有些僵。自從除夕那夜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近她。心中雖早已有了準備,但事到臨頭總有些別扭。許是腦子太亂,她竟又莫名其妙地想起另一件事:方才命人去傳膳了,這會兒晚膳都還沒用,就安置好麽?

薄瑾柔在一個月後下葬。念及薄將軍鎮守西北之功,皇帝到底給了她最後一絲顏面,免去罪過,以從六品寶林之位下葬。

五日後,晉才人葉苓為美人,秩從四品。

三月初,禦史陳良上疏,稱“中宮之位不宜長久虛懸”,請求陛下早冊皇後,緊接著便有三四名禦史先後上疏,言道“顧氏之過陛下既已寬宥,且其誠心悔改,宜覆立為後”。

幾乎是這幾封奏疏發出的同時,又有數封反對的奏疏呈上,以禮部尚書宋齊為首。他們在奏疏中稱“自古廢後,未聞有覆立之事。且顧氏善妒成性,難堪國母大任,此事絕不可為。”

兩方人馬一壁一封接一封地上疏,一壁在每日的早朝上展開多場論戰,引經據典,從宗族禮法談到了家國天下。更要命的是,參與論戰的隊伍不僅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縮小,反而不斷壯大。最終,這場由後位歸屬而引發的爭論成為永嘉三年的第一大事。

外面鬧得天翻地覆,長信殿卻一如既往的清靜。這段日子太後精神一直不錯,某日興致來了,要親自為她煮茶。顧雲羨看著她十指纖纖、動作優雅,仿如年華正好的女子,半點不顯老態。

“最近前朝的事兒你都聽說了?”太後低垂眼眸,淡淡問。

“是。”她道。

“我看你倒從容得很,怎麽,你竟一點不擔心?”太後笑睨她一眼。

“阿雲若想覆位,這些事原是要經歷一遍的。既有了準備,自然也就不擔心了。”

“哦,這麽說你都猜到是誰在從中作梗了?”

“想也知道。所有上疏反對覆立的大臣,不是與沈淑儀之父有牽扯,便是與我顧氏有仇,再不然便是貞婕妤的朋黨。”顧雲羨道,“看來這一回,我們竟是把她們逼到了一起,這便要聯手先鬥垮我再說。”

“你可是怕了?”

“怕?”顧雲羨笑,“若是怕,阿雲便不配當顧氏的女兒、母後的兒媳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唔,馬上又要進入一個高|潮啦~~~雲娘加油!考試的妹紙們也加油!↖(^w^)↗

阿笙的完結文,男主是這位皇帝的太爺爺中宗皇帝,女主是他老婆貞淑皇後o(* ̄▽ ̄*)o 青梅竹馬的帝後戀,相愛相殺哦~風格比這篇歡樂一點,最後he~~~(≧▽≦)/~啦啦啦

18挑撥

三月份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宮中桃園的桃花雖然不比上林苑開得紛繁熱烈,卻勝在品種多樣,也很有一番看頭。往年的這個時候宮嬪們多愛去桃園賞花,但今年卻無一人有這個興致。

灼蕖池這會兒雖芙蕖未開,風光也頗為秀麗。顧雲羨邀了尹令儀一起出來游玩,考慮到她多日不曾見到皇次子,尹令儀還特意把兒子帶了出來,給顧雲羨瞧瞧。

小姬杭如今不過八個月大,連路都不會走,窩在乳母的懷裏,看起來玉雪可愛。顧雲羨逗了他一會兒,笑道:“我上次見他時,他才滿月不久,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

“姐姐你是不知道,小孩子長起來可快了,我每日見都還會覺得驚訝,何況您呢?”尹令儀笑道。

“到底是你有福氣,有兒子在身邊。”

尹令儀忙道:“姐姐怎麽說這樣的話?您還年輕,孩子以後肯定會有的……”

“我不過隨口一提,你別多心。”顧雲羨道,“我只是看到阿杭這麽討人喜歡,有些羨慕。”

尹令儀這才放下心來,正想說些什麽,卻見不遠處一道粉色身影,微微一楞。

顧雲羨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看了來人一眼,微笑起來:“邢才人。”

邢才人身孕已有七個月,此刻大腹便便,臉頰圓潤,整個人都變了樣子。可顧雲羨卻從那臃腫的臉頰上看到將為人母的喜悅,那種強烈的幸福感將她的五官染上一層光彩,竟是說不出的動人。

“阿綰見過兩位姐姐。”孕期過了六個月之後,皇帝照例免了跪拜之禮,所以她只是朝尹令儀福了福身子。

“多日不見邢妹妹,不知妹妹一切可好?”尹令儀迎上去,關切地問道。

邢才人道:“很好。”

“聽說妹妹近日都關在頤湘殿,極少出門。這樣可不好,懷有身孕更應該多出來走走,對胎兒也有好處。”

“阿綰明白。”邢才人低聲道,“太醫也告訴我要多出來走動,只是……阿綰是帶來是非之人,不願再因自己惹出什麽亂子。”

這話說得顧雲羨一楞。是了,那日在長信殿,薄瑾柔以“意圖謀害邢才人腹中之子”的罪名被處死,大家或多或少都說了點話,唯一從頭到尾保持沈默的竟是這位當事人。她也好,太後也好,甚至連貞婕妤和皇帝,都沒有誰記得去詢問一下她的意見,詢問一下這位孩子母親的意見。

果然,性子太柔懦的人,總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想來這些日子,她一定過得很煎熬吧。

“才人可不要這麽說。”顧雲羨道,“薄氏一事是她心術不正、咎由自取,與你何幹?你切勿為了她煩憂。”

邢才人默然不語。顧雲羨心念一動,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想辦法培養勢力,如今不正是一個大好機會?經過梅園一事,邢綰必然已對景馥姝心生芥蒂,她在此時趁虛而入,定能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

那些玄機暗藏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可看著眼前這個目光憂慮、大腹便便的女子,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如今已經夠辛苦了,自己還要在這個時候算計她麽?

“今日真是趕巧了,竟在這裏遇著了三位!”一個慵懶之下隱帶冷意的聲音傳來,“鏡娘,你看我說來灼蕖池逛逛能碰見好玩兒的,怎麽樣,沒騙你吧?”

三人轉身,尹令儀和邢才人上前兩步,道:“臣妾等參見姜充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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